隰有榆杨

上穷碧落下黄泉

院生(第十七章 送归 2)


  晌午过后,入了册的院生们已经在对局室准备下午的对局,一向安静的屋子今日沸声盈天,甚至有个别教授也加入了讨论的行列。


  顾青恂和祁修还在回来的路上,但他们的棋谱已经先到一步,在几间对局室中传览。若是平日,两份棋谱的价值几乎均等,但今日明显有一份更受欢迎,因为他们都想要一睹倒贴二子还豪取胜果的棋局。就连傅辞在去对局室的路上,都会时不时看到教授们抱拳,叹佩他教徒有方。


  傅辞是黑着脸进的门。


  顾青恂其实知道他在做什么,昨日的话他听进去了,但没办法照做。他的确昨晚可以去先行告别,但这种感觉总归与所有人一起是不同的。他经历过最默默无闻的两年,人群中孤寂无援,只有他一个人。那时他口口声声说着习惯了,但最渴望的,还是能得到认同,拥有归属感。


  是林子枫为他牵线,从中斡旋,把孤僻少话的自己带到了大家面前。他始终记得藏书阁失火后没有一个人将他与祁修供出来;记得他在搬出宿馆的那天,口袋里溢出来再也塞不下的小食糕点;更记得自己处在流言风暴的中心时,他们关切的眼神,和林子枫的好心告诫。


  这样的认同与归属好不容易拥有,分别却在眼前。他只想珍惜为数不多的能与大家在一起的机会,仅此而已。所以他随意捏了理由,请阿硕为他多备了一辆马车,祁修准时出发,他随后才走。


 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,他甚至能想象到师父一旦知道会是怎样的震怒。从前他总是心存侥幸,寄希望于不要被发现,但现在他却将后果想得很明白,坦坦然然去做了。


  不过想得清楚后果,不代表他不惧怕责罚。原本计划好要踩着超时判负的点儿入场,但第二日每一个节点都被他一缩再缩,最终只迟了一刻。而且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,他多贴了两子,竟然还赢了。


  走出棋馆的那一刻他松了口气,他没有让对手等太久,而且还赢了棋,这在师父面前应该有将功补过的机会了。


  他这么安慰自己,跟在祁修身后进了对局室,然后就被拦住了。


  傅辞时常会来指点入册院生的对局,几间屋子来回走动,也随时答疑解惑。今日没有时彦的课,顾青恂猜到自己多半会和傅辞在对局室相遇,但他还是没有想到,自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拦在门口,而拦他的那个人,手里还拿着一支竹制的教棍。


  这教棍本是大盘讲解时用来指示的,食指粗细,偶尔也会用来惩治调皮的院生。此时这竹棍在傅辞手里,顾青恂心头一紧。


  “师父。”


  对局室鸦雀无声。


  “早上迟了多久?”傅辞声音不大,但在针落可闻的寂静中还是显得异常清晰。


  师父会在这时候发难,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。顾青恂迅速看了一眼下面坐着的人,心跳得砰砰快,“不,不到一刻。”


  傅辞淡淡看着他,没有犹豫,“手伸出来。”


  顾青恂蓦地睁大了眼睛,看向傅辞是一脸的不可置信。傅辞在棋上对他严厉,但却从没有在外人面前打过他,就算是院子里只有阿硕,受罚时也会关起门来,不叫任何人瞧见他的狼狈。


  他变劣势为优,整个棋院的人都在称赞那盘棋,而师父却只揪着他迟到不放,当着这么多院生的面,说要打他的手。


  “师父……”他微微仰头,满脸慌张,想要乞怜的话堵在嘴边,当着这么多人面,一句都说不出口。


  然而他对上的那双眸光极为冷淡,傅辞扫了一眼他绞紧衣角的手,也不再多说,就这么不温不火地等着。


  他不是没被当众打过手心,但那已经是刚入棋院的事了,那时候不觉得疼,只是很丢人。自从做了傅辞的徒弟,这些年便再没有被这样打过,最多最多,是在师父的课上被拎到后面去站着。


  空气仿佛胶着黏滞了,落子的频率都变得拖延而缓慢,一双双眼睛盯着站立的二人,连呼吸都十分小心。顾青恂后背早就湿透,鼻孔喷着热气,急促而慌乱。不论眼前还是身侧的视线皆令他有如针刺,他现在宁可回去关着门挨鞭子,也不想在这里接受所有人的审视。


  每多拖延一分,他的绝望便多长一分,傅辞的气场将他牢牢裹住,平静地一点点收紧,最终动弹不得。


  他永远拗不过师父。


  汗涔涔的右手终于在傅辞面前摊开,连指尖都是凉的。傅辞没打算拽着他的手,只是将竹棍贴上去,提醒道:“伸直。”


  竹棍下的手掌微微颤抖,顾青恂绷直了些,便眼睁睁看着它砸了下来,手掌猛地一沉。


  竹棍与戒尺有异,兜不住风声,但那风声又与藤条的尖利不同,显得更为沉重。这根教棍一次次将手心打落,下面一众院生听得胆战心惊,顾青恂更是忍得难受。他死死咬着牙,硬拔着身子,将矮下来一块的手掌再次抬平,迎接下一记责打。


  这样的力度让他感觉到师父是打定主意要罚他,巴掌大的地方,竹棍落下的红痕道道重叠,受力最重的掌根肉垫很快肿出青乌,连带着往前起了一片鲜红。


  十下,整整十下他一声没吭,抖着半只手臂从头扛到尾。手心已经被抽肿了,哪怕是微微蜷曲,都要带来青肿挤压的疼。他不好意思去揉,只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,僵硬地垂在身侧。


  顾青恂眼圈红红的,水光泛滥,又生生被压了下去。他的想法很简单,就算咬断牙齿,也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哭出来,不能让大家看到他缩腰抱着手心缓不过来的窘态。


  傅辞打完他,似乎是一眼都不想多看,手里的竹棍收也没收,回手虚点着清洗完放在竹篮里,还未来得及分装入棋盒的黑白子。


  “看到那边的棋子了吗?”


  顾青恂红着眼睛看过去,两张方桌被拼成一个长条,几只竹篮和几十个棋盒整整齐齐摆在那里。棋子定期清洗,他们一般每人负责一套,在对局结束的时候自己去更换。


  “今日的棋你不用再下了,去那边数子装填。轻拿轻放,不要影响别人。”


  纵是万般委屈,他也只能照做。黑子181颗,白子180颗,对局室十二张桌子,共二十四盒。换作平日,这二十四盒数完也就半个时辰多一点,但顾青恂心里难受,右手还肿着,不仅动作延缓,计数也时常出错。


  棋子归入盒中,相碰必有声响,他已经尽量小心轻放了,然而傅辞还是斥他动静太大。本就是难过得透不过气,傅辞这么一说,他简直要掉下泪来,攥了满把的手一抖,还没来得及数的棋子撒了一地,跳的到处都是。


 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  小顾仍然委屈巴巴……这种感觉就像高三或大四拍毕业照,全班只有你一个人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到场一样遗憾。小顾不想让自己遗憾,就只能让傅辞遗憾了。

  以前的杨杨:傅辞不会当着外人的面打小顾的!

  现在的杨杨:偶尔也有例外,可以理解嘛~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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