院生【番外七：规矩 19】-隰有榆杨

　　顾青恂深深吸了口气，他以为整个对局室里只有傅辞和他们四人，说起话来也未顾及太多，将他所闻所听一股脑儿倒了出来：

　　“我在撞见邱前辈当众罚学生跪碎棋子、掴耳光后，又陆陆续续听说了一些别的。比如三九寒冬将课业做得不好的孩子赶去屋外跪一天，又如藤条或戒尺动辄就要上身，即便是当着一屋子学生的面，也要T裤责罚，罚毕还不准|CHUAN|衣起身，需得继续在棋子上跪省到时辰才行。”

　　顾青恂一张小脸越说越皱，自己虽没有受过如此责罚，但在他刚进棋院的时候，其实是有相似经历的。

　　“也许您还记得，前两年有一位老博士曾来暂代过一段经史课，他本人出了名的严格，堂课背不熟书会罚我们跪到最前面去。我们这四个人里，除了祁修之外都被罚过。您可能想象不到书本甩到脸上，再面向几十位同年被罚跪到散学是什么滋味，但是……我经历过。”

　　顾青恂眼中光彩渐渐暗下，拼命想要遗忘的记忆再次充斥脑海，再开口时声音竟微微颤抖起来，“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，即便衣衫皆整，也还是有种被看光了的感觉。我脸烫得根本不敢抬头，因为大家的视线会不自觉地落在这里，而博士只要走到我身边，都会狠狠点着我的脑袋再训斥一番。”

　　他垂着脑袋，双手紧紧攥着衣角，用力到指尖颤抖，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。顾青恂陷入到不可自拔的情绪中，一缕酸涩从鼻腔涌上眼眶，眼前渐渐模糊了。

　　“相比之下，膝下的酸痛根本算不得什么。我承认我有错该罚，但哪怕是罚我站着，也比罚跪带给我的冲击好上太多。书纸甩在脸上和被扇耳光没什么区别，我半张脸红得发|MA|发T，还有生怕旁人听不到的大声训斥，满堂寂静、徒留我面向大家屈膝罚跪的折辱感，没有比这还伤自尊的了。”

　　这些事他第一次跟傅辞说，他原本想忍着不哭，但还是不得不抬起手腕抹了把眼泪，“好在这位博士没有多久便被请回去了，但将心比心，如果如此程度我们都觉得无法接受，那邱前辈手下的孩子们，他们该多难过啊。”

　　“师父您说过，不论是您还是棋院的教授，都不会用棋子或折辱自尊的方式责罚我们，因为围棋是我们发自内心喜爱的东西，它们不该成为带来痛苦的工具。可邱前辈的学生们正在经历什么？每天打交道的棋子成为最大的痛苦来源，甚至棋子本身也会因跪裂而割伤他们的腿。如果这份喜爱换取的是这样的代价，那我也许早就不喜欢下棋了。”

　　“我们没有立场去插足邱前辈的私事，但也没有别的办法。如果输棋就要受到难以承受的责罚，那么至少在棋院里这几天，他们也许可以过得轻松一些。我知道我们违规了，也抱着侥幸的想法，但是……但是我们真的无法冷眼旁观。”

　　说到这里，顾青恂板正身型，规规矩矩伏下身去，俯首不起：“师父，把大家召集起来商讨对策的人是我，不论棋院还是主理那边，我都愿意承担后果。现在我已经把事实和盘托出，请问这能让邱前辈停手了吗？”

　　尚且带着哭腔的声音颤抖却认真，他跪伏在地上，没有看到傅辞眼底闪过的复杂神色。

　　“掌院，孤掌难鸣，我们愿意和青恂一起承担后果，请让邱前辈手下留情吧。”

　　跪着的其中一位院生突然发声，其余两人也相继表态。十三四岁的少年眼中尽是坚定，既然事情是一起做的，那么如今败露，他们必不可能任顾青恂一人出去做替罪羊。

　　少年心性最为可贵，一个敢于维护担责，其他人也不甘做胆小鬼。是非曲直尚未定论，但同袍义气，势必进退与共。

　　如此不加修饰的赤诚和坦荡令傅辞也为之动容，尽管他不能完全认同他们的所作所为。

　　他对几个孩子的表态默然一瞬，看了一会依然跪伏在地的顾青恂，终于淡淡道：“青恂，你先起来。”

　　顾青恂挺身跪直，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。傅辞伸出拇指轻轻帮他搌掉一片湿润，手腕一抬，便托起顾青恂的下颔，让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。

　　“邱前辈那边你们不用担心，在过来之前，我已经将他劝下了。”

　　“我可以理解你们的心情，甚至欣慰于你们的善良温厚。但你们有没有想过，邱前辈的门生的确暂时获得解脱，可以后怎么办？你们能帮他们一辈子吗？更何况以压倒性优势赢了棋院院生，势必会让他们备受外界期待，那么以后输给别的对手受到的责罚会不会更深更重，你们想过吗？”

　　他们……没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