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沉渊为珀》第十章 1
靳宸小学四年级时，学校组建了一支围棋队，他作为已经拿下数不清的省市少儿赛事优胜的选手，自然成为队中的绝对主力。于是，从他加入围棋队开始，身边便簇拥着来自各个年级、班级的同学们，就连教练也把他捧在手心里，只要能赢棋，有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。
而他们队中，有一个叫做时景程的孩子不太合群。
时景程与靳宸在同级不同班，平时几乎没有交集，靳宸是加入校队之后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。那个年纪的孩子总是喜欢拉帮结伙，也总是对与他们不太一样的同龄人抱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新奇。当然，有时这种新奇，会演化为敌意。
肥胖，残疾，相貌，失去父亲或母亲，还有成绩不好或过于优秀但性格孤僻……其实很多因素都会成为同学们眼中“与众不同”的诱因，时景程也是其中之一。
时景程右手的中指与无名指天生粘连在一起，家里经济条件不允许，从小该做的手术一直耽误着没有做。于是，靳宸在观察到他手执棋子的奇怪姿势后，跟同学开玩笑说，时景程简直像个龙虾钳。
第二天，时景程“龙虾钳”的外号传得整个年级人尽皆知，他去到哪里，都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小声议论。
还有一次，是他们正在备战市里最高级别的少儿团体赛，大家热情高涨，天天主动留到很晚。几个孩子之中，只有靳宸是业余高段位的选手，他私下里给大家推荐了不少训练题集，指挥大家闲下来就多做做题、打打谱。
但他推荐的书，只有时景程一本都没买。
几个孩子为了集体荣誉，义愤填膺地将时景程围到教室一角，你一言我一语地质问。后来事态忽然超出控制，不知是谁去翻了时景程的书包，把他那两本已经快翻烂的死活、手筋题抽了出来。时景程与他们扭打在一起，不知是谁在争抢之下将书本撕烂，最后大家起着哄，顺着五楼的窗户，把两本烂书扔了下去。
时景程哭着去找来班主任和校队教练，靳宸他们被两个老师狠狠训斥了一顿，又给时景程道了歉、赔了书才算完。只是，明面上结束并不代表私下也能解决，时景程本就孤僻，再加上小团体在背后的号召与刻意疏远，就连时景程同班同学也不再跟他说话。
其实靳宸早在自己起的外号传遍年级的时候，就已经内心隐有不安，后来撕书与扔书都不是他干的，但作为小团体中的核心，他已经无法抽身。因为他知道只要他替时景程说话，或者脱离小团体，那么下一个被欺凌的人，只能是他。
这件事最终出现转机，是四年级快结束的时候。那时靳宸已经决定去蒋枫道场专职学棋，而时景程则因为户口不在城区，要跟随父母搬回京郊上学了。靳宸知道这个消息后，工工整整写了两整页的道歉信，在某天放学前，十分郑重地交到了时景程手里。
这封信送出后就没了音信，直到办理转学籍手续的时候，他与时景程再次相遇。
两个孩子在办公室外默默对视，最终时景程先打破沉寂：“你是要做职业棋手了吗？”
羞赧中有一丝羡慕，还有难掩的好奇，靳宸在确认这似乎不是敌意之后，也放松下来：“是有这个想法吧，但还没定段呢。对了，你……你看我给你的信了吗？”
“看过了。”时景程点点头。
“那我还是想当面给你道个歉。”靳宸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：“对不起。”
即将分别之际，似乎过去的矛盾与伤害都会随着“离别”一词渐渐明晰，被淡化许多。靳宸诚恳歉意，还有分别时刻淡淡的伤感，让两个孩子在门外等办手续的家长时，从天南聊到海北。
于是，靳宸知道了时景程发自内心地喜欢围棋，但由于家里条件困难，且转去的学校没有围棋社团，不得不选择放弃。
靳宸在时景程的落寞里沉默了一会，随后从书包里摸出一张纸一支笔，唰唰写了一串数字递了过去：“这是我的联系方式，等我去了道场，可以定期把棋谱和遇到的训练题发给你，有什么问题，你随时问我！”
然而时景程没接。
“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和施舍。”
时景程说着，一把扯过靳宸递过来的纸，将它一撕两半。写着靳宸号码的那半张纸被他攥在手里，随后他也拿出一支笔，在另外半页上也写了一串数字，递回靳宸手中：“这是我的联系方式，你去道场没时间上学，我可以远程给你补课，我们相互帮助。”
从那以后，除了比赛与考试，靳宸与时景程固定每周日连线，而靳宸上个月回京，他们也终于得以线下相聚。
靳宸讲完这个长长的故事，已经不敢抬头去看沈渊到底是什么表情。他参与过校园霸凌，还是十分关键的核心角色。尽管时景程现在已经和他是很好的朋友，他依然认为自己的过去恶劣不堪，是最招师长讨厌的那一类学生。
“讲完了？”沉默许久，他头顶那个人终于开口问话。
靳宸用袖口擦了把眼泪，点点头。
“尽管之前错过，但现在做得很好，不是吗？”
还有点冷淡，但和缓的语调里，没有靳宸想象中责备的意味。靳宸以为自己被冷落很久已经出现了幻觉，猛地一抬头，正撞进那双沉静的眼睛里。
“你已经知错，并为之弥补、改正，且直到今天为止，同样的错误都没有再犯过。”沈渊陈述着一连串事实，最终得出结论：“所以我为什么要为四年前的行径，去惩罚现在的你？”
沈渊想到什么，忽然笑了一声：“照这么说，你小时候跟爸妈吵架、老师顶嘴、模仿家长签字，以及……在我的课上偷吃零食，是不是也都要来我面前一一澄清，然后重新找顿打？”
气定神闲的调侃，还有出于善意的淡淡嗤笑，让靳宸感觉恍如隔世——这才是他熟悉的沈渊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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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一章大家都在感叹沈老师长嘴就是好啊，本章沈老师的嘴依然不限号👍
靳同学面对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足够真诚、足够坦荡，时景程也并不觉得自己是应该被保护起来的弱小角色，两个人之间互换号码那里还是挺戳我的。
我记得之前有人猜到靳宸是不是欺负同学了，但回去找这条评论找不到了，有点可惜x
说实话，如果沈渊不是现在才知道，而是当年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，他确实对靳宸不会再有任何好印象了。所以缘分这种东西就是奇妙，靳宸没有在最糟糕的时候进入沈渊的视线，现在站在沈渊面前的，是浪子回头、诚心忏悔的靳同学。
感谢 @T_vagabond @Zero. @云川漫步 @安之🌿 的投喂和大家的粮票！最近这几天估计都没有时间写彩蛋了，大家省下粮票留给别的太太吧，爱你们❤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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